名满天下的艳星麦当娜之所以有能耐在年老色衰之际保持媒体很高的关注度,盖因其招数出人意料,手段超凡脱俗。普通的艳星艳到三十岁就已经很勉强了吧,而麦当娜不是这样,正要走下坡路时居然获得出演阿根廷国母庇隆夫人的机会,一首《阿根廷,别为我哭泣》差不多成为经典;有关以她在娱乐界的声名形象是否合适扮演邻
《诗经・小雅・小苑》有云,“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按陆机的说法,“螟蛉者,桑上小青虫也,似步屈,其色青而细小。或在草莱上。蜾蠃,土蜂也,似蜂而小腰,取桑虫负之于木空中,七日而化为其子。”《诗经》所据的民间传说,是说蜾蠃――这种细腰蜂――有雄无雌无法生殖,所以就捕获“螟蛉”的幼虫,将它哺育长大,以此传宗接代。因此“螟蛉”在古代汉语里成为养子的代称,这也从反面说明,收养者正如同蜾蠃,并不纯粹出于慈悲心肠。尤其是在现代社会福利制度普及之前,在大多数场合,收养别人子女,其主要动机是为自己老来有所依靠;虽然螟蛉儿未必真能延续家族香火,但是年老之后需要有人奉养时,有养子当然就有了一条相对比较可靠的后路。也有更低调的追求,只为百年之后,坟头上有人烧一炷香撒几张纸钱。
养儿防老的打算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是如此平常,但是养儿是否真能让人晚年有靠,却是个大大的疑问。《青风亭》是许多地方剧种经常演出的经典剧目,它的核心情节,就是这种疑惑的戏剧性表达。
《青风亭》说的是老来无子膝下凄凉的张元秀与妻子贺氏元宵节外出看花灯逛庙会,回家路上,听到孩儿啼哭声,雨夜中摸索向前,居然是一个婴孩,怀里还带有一份血书。张元秀大喜,按照京剧名家马连良演出本,张元秀一见之下就决定要收养这个孩儿,他对贺氏说,“想这婴孩,定是家贫无力抚养,抛在此处。你我将他抱回,抚养成人,日后你我二老,暮年有靠。”于是他们将孩儿喜孜孜地带回家去,取名张继保。
此后十三年,张元秀抚养孩子渐渐长大,家庭和美,张家二老也因此颇感欣慰。那天早起,张元秀老人像平时一样,一番感慨又兼心满意足:“我二老年古稀无后实惨,周梁桥拾一子接传香烟。张继保虽年小听教听管,也不枉我二老抚养他几年。清晨起到学中去把书念,但愿得老天爷保佑着小姣儿,早早成名,从今后也改换家园。我这里唤姣儿早上学院,家虽贫学不辍古有格言。”优秀的戏剧家都知道,剧情在看似一片平淡祥和的气氛中出现突转,才能营造出最好的剧场效果。就在这看似平常的一天发生了不平常的事情,懂事的张继保在学堂里劝告顽劣同窗们好好读书,惹出一番口角,他并非张家二老亲生的真相被同窗勾起,真相本来只是一张极易捅破的薄纸。于是,张继保回家向张元秀夫妇哭诉并且索要他的亲生父母。心中懊恼的张元秀的第一反应就是动手责打,张继保逃出家门,张元秀连忙在后追赶,这一追,就追到了青风亭。
这出戏讲的是张元秀与他养子继保的故事,它之所以叫《青风亭》而不叫《周梁桥》,是由于青风亭才是戏核。周梁桥拾儿是起因,青风亭失子是高潮。逃家出走的张继保在青风亭巧遇他的生身母亲周桂英。原来周桂英是薛荣的二房小妾,正当她怀孕十月将要生养时,薛荣进京赶考,当家的大房太太严氏对她向来刻薄,丈夫一出门更是有了整治二房的机会。看到周桂英生下儿子,她是又恨又妒,逼迫周桂英将刚刚出生的儿子扔掉。周桂英万般无奈扯下半幅罗裙写下血书留在儿子身上。这儿子当然就是张家二老周梁桥捡到的张继保。十三年里薛荣在京做官,大娘对小妾周桂英的迫害依然无二,她受逼不过私逃出门,原意只为上京寻夫逃脱苦海,路过青风亭小憩片刻,遇到这位逃家出走躲避在青风亭里的孩子;她本意只想劝张元秀老儿对幼童不必重责,言语对话中却意外扯出老人的年纪,七十三岁且夫妻同庚的老人与这孩子的关系断然不会亲父子了。剧情到这里渐渐紧张起来,一个只是随意地质疑老人与孩子的关系,一个心里不安就更要强辩,张元秀怒气冲冲地对周桂英说,“岂不闻枯竹林中生嫩笋,老牛还会产麒麟。要养只管养,管我七十三,八十三,就是一百零三,还由得我。”这一辩倒是激起了周桂英的性子,她愈发地想要弄明白,而张元秀被追问之下吐露了十三年前周梁桥拾儿的往事,周桂英一听方才得知此刻躲在她身后的居然就是十三年抛弃的亲生儿子,张继保也知道面前这位妇人就是他的生身母亲!
事情争执本由张继保寻生身父母而起,青风亭巧遇生母,张继保的愿望岂非实现得出人意料地容易?但这却是曾经抚养他十三年的张元秀无法接受的结果。按照老人的主意,“就在这青风亭上,划上一道界河,教儿站在中间,我两个叫来,哪个叫得过去,就是哪个的孩儿。”周桂英:“哪个先叫?”张元秀:“我要先叫!”周桂英:“我要先叫!”张元秀:“我要先叫!”老人家既自信又带有几分心虚,相比之下,还是亲母更显得大方。周桂英:“就让你先叫。”张元秀:“张继保!”张继保:“爹爹。”周桂英:“亲儿!”张继保:“母亲。”张元秀:“我的继保儿,你母亲在家做熟了饭,要你回去吃饭。为父的不打你了。来来来,随为父的回去!”周桂英:“亲儿啊,他不是你爹爹;你爹爹在朝做了大官,为娘的带你前去,享荣华,受富贵。儿呀,这里来!”老人眼见得天平渐渐向那面倾斜,担心要用寻常手段拢住儿子怕是悬乎,情急之下,招数就有些歪。张元秀:“哎呀儿啊,她不是你的亲娘,她是个女拐子。你若跟了她去,就将你卖了,那还了得!”周桂英:“不要听他胡言,随为娘上京,找寻你爹爹,享不尽荣华,受不尽富贵。儿呀,随为娘的来呀!”张继保:“爹爹回去,拜上我母亲:孩儿在青风亭上认了亲娘,上京寻找亲爹去了。就此拜别了!”
因遭受磨难与变故而辛酸别离多年的母子们重新相认,在一般戏剧作品里都是欢喜无限的场景,只有在《青风亭》里才是凄楚非常。周桂英亲子失而复得的欣喜,远远不能抵消张元秀与贺氏的失子之痛,因为张家二老对继保用情既深且期许至殷,他简直是二老暮年时唯一的精神支柱。但现在这根支柱轰然倒塌,而且塌得如此轻而易举。
因为于情于理,周桂英都有理由带回这孩子,更不用说血缘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十三年养育在张继保的选择中居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剩下的只有晚景注定凄凉的老人的哀告:“张继保,我的亲儿!今日在青风亭上认了你亲娘,上京寻找你父。想你此去,父子相会,骨肉团圆。可怜你母亲倚门望于你,今日一旦间生生拆散,活活分离。哎呀儿啊,你此去倘若长大成名,必须要前来望望我二老,倘若我二老亡故,你可问邻人张老夫妻坟墓葬在何处。你可拿碗水饭,一把纸钱,走到坟前,叫我二老一声:张元秀我的恩父,孩儿今日荣耀回来,拿得一碗水饭,一把纸钱,你二老可以用些。哎呀我的儿啊!你今一家同欢庆,辜负我恩养一片心。你今成人归她去,哎呀,儿呀!哭得为父血泪淋淋。”
张继保头也不回地跟着他的生母走了,上京寻找做了大官的生父去了。《青风亭》接着就是《天雷报》,已经找到生父并改名薛萼的养子张继保得中状元,上任途中又路过青风亭,举目无亲思儿伤怀又兼生计无着只能沿街乞讨的二老闻讯前去相认,总以为十三年的抚养足够要求养子报恩,然而忘恩负义的张继保居然斥之为冒认朝官亲属的老乞丐,将二老活活气死在青风亭前。当然,张继保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不过惩罚他的不是尘世的道德,而是天界神灵。张家二老气死当晚,张继保也被天雷劈死。
《青风亭》和《天雷报》满是对张元秀的同情和对张继保的谴责。张继保之所以受谴责,不是因为他如此轻易地抛弃了靠打草鞋卖豆腐辛辛苦苦养育自己十三年之久的父母――虽然是养父和养母,是因为他不思报答。《青风亭》是谴责无情无义的张继保的,但从中引出的教训却是没有儿子的可怜,所以张元秀老人临死前的呼号是“苍天呀,苍天,这是我无有儿子的下场头哇……”他骂这不孝养子还不如说是在骂自己,“张继保,小奴才!看起来那世上没有儿子的,再也不能恩养别人家的儿子了。”确实,抚养张继保十三年的张元秀夫妇很令人同情,那丧尽天良的张继保也活该被天打雷劈。在同情张元秀谴责张继保的同时,人们容易忽略一个细节,那就是当十三年与父母分离的张继保一朝在青风亭上遇上亲娘,他那样决绝地跟随母亲而去,实为必然。戏里演的是小小年纪的张继保贪图荣华富贵,如果仅仅着眼于此,我们倒是可以说说风凉话,张家“最大的失误是教育”,“养不教,父之过”,看来十三年来张家二老只沉湎于享受捡来的天伦之乐,对孩子必定是倾注满腔爱心,在做人之道的传授上却不无缺失。人们不应该忽视,在青风亭上,不仅是周桂英,其实张元秀本人,从内心里都对张继保会随母而去心知肚明,且以为顺理成章。只不过张继保过上了好日子就忘记了养父养母之恩情,才为人们众口一词地唾骂,设若他那荣华富贵让张家二老沾上那么一点点,又中了状元,岂非就是模范青年。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张家二老十三年的恩养,在面对生身母亲血缘的召唤时,完全没有对抗能力。在这里,先天的血缘无可比拟地压倒了后天的养育。荣华富贵在这里只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真正的吸引力还是血缘关系。就把张继保比做一辆车,如果说在青风亭,这车轮已经不可阻挡地滑向他的生身母亲的话,荣华富贵只不过是车轮上的润滑剂。
对于戏剧而言,这样的润滑剂或许是必要的,好像决定人们对戏剧主人公不同评价的不是核心情节,却是那润滑剂的商标品牌。
从收养义子的角度看,元杂剧《赵氏孤儿》与《青风亭》有相似之处。《赵氏孤儿》充满了血淋淋的政治斗争,内涵远非《青风亭》可比,但论及血缘亲情的力量,两部作品并无二致。《赵氏孤儿》的情节主干,是春秋时期晋灵公手下文武重臣的争权夺利,武将屠岸贾眼见文官赵盾势力日大,深恐对自己不利,于是先发制人,设计陷害赵盾,杀尽他满门三百余口。赵盾儿子赵朔虽是驸马也不能幸免,所幸公主已有身孕,生下男丁,让赵家有了一丝报仇雪恨的机会。屠岸贾知道那孤儿是惹祸的根苗,起意要将这赵氏孤儿一并除掉,一干义士连环设计,又兼草泽医生程婴冒死收留孤儿,毅然舍弃亲子,让屠岸贾误以为程婴之子就是赵家后代。除掉程婴之子,屠岸贾以为后患终除,大喜之下将程婴所收留的孤儿认作义子。
他并不知道这位被他取名屠成的养子,恰是他要斩尽杀绝的赵盾家漏网的孤儿,他以为那真是程婴的亲生儿子。他将这幼儿留在家里养育了二十年,二十年前他何尝不是像张元秀一样,想着有了这义子,晚年就有了情感上的倚靠?当年他起意收孤儿为义子时就是这样对程婴说的:“程婴,你是我心腹之人,不如只在我家中做个门客,抬举你那孩儿成人长大,在你跟前习文,送在我跟前演武。我也年近五旬,尚无子嗣,就将你的孩儿与我做个义儿。我偌大年纪了,后来我的官位,也等你的孩儿讨个应(因)袭。”
日月催人老。屠岸贾对孤儿是有期待的,程婴对孤儿有更多期待。忍辱负重二十年,赵氏孤儿已经长大成人,程婴思想自己年事已高,如果再不让他知晓自己的悲惨身世,万一自己有个好歹,这段历史就要永远尘封,赵家的冤仇恐怕永远不能得报,而他的亲儿岂非白白送死,一干义士们岂非枉断了性命?于是他把当年赵家险被灭门的的血泪冤仇,画成一个手卷,见孤儿回家,凄凄惶惶地引动他的好奇心,将那轰轰烈烈的忠奸善恶故事和为救孤儿舍命的忠臣良将讲述给他听,最后直言相告,那画中所描作奸犯恶的就是他的义父屠岸贾,“赵盾是你公公,赵朔是你父亲,公主是你母亲。我如今一一说到底,你 地不知头共尾。我是存孤弃子老程婴,兀的赵氏孤儿便是你。”
元杂剧《赵氏孤儿》是中国最早被介绍到西方的戏剧名著,也是西方人所了解的少数几部中国古代经典剧作之一。因此,搬演《赵氏孤儿》成为人们想象中“与世界接轨”的捷径便道,因西方人对它有兴趣或者说以为西方人对它会有兴趣,它也成为近年里中国戏剧舞台上备受宠爱的题材。《赵氏孤儿》的当代搬演曾经意外地引发一场争议,就因为做了屠岸贾二十年义子的孤儿是否应该如此决绝地为家族复仇,仿佛成为问题。在元杂剧里,痛不欲生的孤儿得知自己身世后,并没有丝毫的犹豫。“听得你说从初,才使我知缘故。空长了我这二十年的岁月,生了我这七尺的身躯。原来自刎的是父亲,自缢的是咱老母。说到凄凉伤心处,便是那铁石人也放声啼哭。我拼着生擒那个老匹夫,只要他偿还俺一朝的臣宰,更和那合宅的家属。”突然知晓自己身世的赵氏孤儿,他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为二十年前的往事找屠岸贾复仇,而家仇之外更有为救他慷慨赴死的众位义士,“你只看这一个,那一个,都是为谁而卒,岂可我做儿的倒安然如故?”孤儿的反应是如此迅速且如此明晰,而程婴对血亲的力量显然也深信不疑,他明明知道“那屠岸贾将我的孩儿十分见喜”,却丝毫不怀疑血淋淋的真相会让孤儿做出那种简单明快的选择。
西方人喜爱《赵氏孤儿》,是由于这个故事在西方被改写成一个以复仇为主题的故事,但是在中国戏剧舞台上,元杂剧《赵氏孤儿》渐渐演变成京剧《八义图》,以程婴为代表的义士始终是这个故事的主角,纪君祥笔下终于为家族报仇雪恨的赵氏孤儿,几乎不再被人们想起。回想到《青风亭》张元秀的凄惨晚景,屠岸贾收养孤儿的好心好意更显得像是养虎遗患。但人们把赵氏孤儿与屠岸贾的关系轻轻放过了,因为孤儿报仇是如此天经地义。孤儿应该感念屠岸贾二十年的养育和教导,面对义父他复仇会有心理障碍吗?当然不会。孤儿报仇有足够的心理动力,其中固然有正义与公道的力量,但是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流着赵家的血,他是赵家的后代。哪怕屠岸贾平日里对他再多的亲情关爱,家族的仇恨岂是后天抚养所能够冲淡?
《赵氏孤儿大报仇》的戏剧故事还有一个极相似的翻版,那就是在戏剧舞台上更广为流传的“双枪陆文龙”的故事。屠岸贾对赵盾家族的仇杀,是被《赵氏孤儿》写成忠奸之争的,而陆文龙故事的背景是宋金之战。民族之争向来比忠奸之争更有力量,用我们常常捧读的现代历史教科书的说法,当“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时,连“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口号都暂时失效,平时你死我活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也组成了“民族统一战线”。陆文龙的故事和《赵氏孤儿》相较,戏剧冲突应该更激烈才对。
陆文龙的故事从《潞安州》开端。京剧《潞安州》的主角是陆文龙的父亲,宋朝驻守潞安州的总镇陆登。金兀术率军攻打潞安州,大破宋军。陆登眼见孤城坚守无望,夫人死节,一声慨叹,“我若杀出重围,愧见满朝文武。也不知我儿文龙身落何处?也罢!不免拜谢万岁爵禄之恩,寻个自尽了吧”。金兀术攻入总镇府中,眼见自刎身死的陆登立尸不倒,下令兵士两厢搜索,找到一位怀抱幼儿的妇人,那就是陆登的幼子陆文龙和他的乳娘。为陆登夫妇尽忠守节感动的金兀术决意收养陆文龙,“我看此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免将此子带回我国抚养成人。啊陆老先生,孤将你子带回我国抚养成人,接续你陆门宗嗣。”
《潞安州》的戏眼在陆登的忠义,连敌方元帅金兀术也钦佩不已。这时的金兀术很给人好感吧,他和陆登之间很像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携陆文龙回金营更是巧妙的伏笔,很自然地引出戏文的下一高潮,这连续剧就有了更精彩的续集。
这续集的主人公是岳飞手下的将领王佐。剧情围绕陆文龙的身世展开。金兀术好像忘记了要为陆门接续香烟的初衷,陆文龙随他长到一十六岁,成为金营一员大将。在番邦十六年已成为少年将军的陆文龙骁勇异常,他双枪无敌,屡屡出阵把岳家军杀得大败,这时的陆文龙哪里是在为陆门接香烟啊,简直是宋朝的丧门星。在其他戏剧作品里战无不胜的岳飞岳元帅不由得连连叹道,“天哪,天!番邦出了陆文龙,此乃天亡我大宋也!”这位眼见得要成为亡宋先锋的陆文龙被兀术抱归北方时还不满三月,浑然不知自己本是宋朝忠良之后,更不可能知晓家仇国恨。看到岳元帅如此伤感,王佐报国和报主的双重愿望被激发出来,他决意要设法让陆文龙明白身世,引他归宋,不惜使出苦肉计,硬生生地将自己左臂砍下,携断臂到金营中诈降,声称他苦苦劝说岳飞归降而引祸上身,惨遭不幸,愤而叛出宋营。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兼之他还将那如假包换的血淋淋的断臂呈堂以供验看,终于获得金兀术信任。由是王佐有机会在金营游荡,终于见到陆文龙的乳娘;那乳娘本是宋人,樊粹庭改编的豫剧《王佐断臂》有乳娘思国的大段唱腔:“一想起潞安州惨痛气氛,咬牙切齿恨金人。陆老爷陆夫人为国尽忠,他同那潞安城共亡存。托孤与我担责任,留下一脉后代根。金兀术爱孤儿的容貌俊,当作螟蛉假施恩。把乳娘我同带到了北国地,含悲忍泪十六春。孤儿文龙有长进,文武双全称我的心。我有心说穿根源又怕他不信,又恐怕他急着报仇祸杀身。我想又想,忍又忍,我只有叫他多穿南朝的衣,多戴南朝巾,莫让他常近胡人忘了根。”乳娘心思缜密令人钦佩,但好像并无意义,即使天天浸淫于南朝衣巾环绕之中,陆文龙岂不是照样把南朝装束的岳家军打得稀里哗啦。看来还是身世管用――王佐得到乳娘相助,顺利进入陆文龙的营帐,为的就是要对陆文龙说明他的身世。
京剧里的王佐扮作说书人,所以这场戏又叫《断臂说书》。豫剧《王佐断臂》没有说书的情节,它借鉴《赵氏孤儿》程婴的手法,让王佐面对挂图,对陆文龙讲述他父亲为国捐躯的忠良故事。兼有乳娘一旁作证,陆文龙方知父母惨死在宋金交战之中,而这位十六年来由金兀术养育长大,早就已经成为金人的少年将领,一旦得知真相,如五雷轰顶,他一声“哎呀爹娘呀!身背冤仇十六年。生在世上无颜面,认贼作父辱祖先。地上拾起龙泉剑,我杀了仇人同归阴间!”陆文龙毅然归宋,王佐因之成就他英雄之举。
讽刺的是,这恰恰就是十六年前金兀术收养陆文龙的初衷,十六年前的金兀术如何能预想到这场跨国收养结局竟是这样?既然是宋朝将领之后,无敌的双枪陆文龙非但不再是岳家军的威胁,反而成为金兀术的噩梦。金兀术十六年养育之恩的对面,是陆登夫妇就义和宋金两国的交战,家仇国恨融合在一起,对于王佐而言,事实上同时也是对于观众而言,一旦得知自己的身世,陆文龙之反出金营就是理所当然。
报家仇的赵氏孤儿和雪国恨的陆文龙是英雄,因贪图荣华富贵而背弃养父母的张继保是狗熊。虽然戏里戏外张继保、赵氏孤儿和陆文龙的形象善恶有别,但是这三出戏又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那就是,无论他们的义子是英雄还是狗熊,金兀术、屠岸贾和张元秀收养义子都未能得其善终。看来,张元秀的哀哭是有普遍性的,而假如站在金兀术和屠岸贾的立场上看,陆文龙和赵氏孤儿又与张继保有什么区别?世人藉以给他们不同评价的原因,唯在于让这些从小失去亲爹娘的孤儿认祖归宗的理由,而无论如何,所谓的养育之恩,是干脆利落地被丢到脑后了。他们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续家族血缘的人生道路。我真想知道如果麦当娜进到中国的剧场里看看这些戏,她还会不会那样起劲地收养非洲儿童,当然,她还是会,即使一百桩收养的案子九十九桩以悲剧结局,人们还是会深信自己是唯一的例外。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据说那细腰蜂把螟蛉的幼虫捕获回窝并不是收养,蜾蠃是有繁殖能力的,螟蛉的幼虫只不过是它的食物。如此说来,螟蛉非但没有被恩竟是受害者。假如这样说金兀术和屠岸贾,好像也有点大快人心的感觉,然而,假如张元秀知道这个恶毒的隐喻,恐怕是要求天拜地,祈祷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周梁桥。